2017年3月12日 來源:《新京報》
文化饗宴、綜藝清流、喚醒文學……一前一后,兩個有關讀書的電視節目在熒屏和朋友圈同時攪起了一股熱潮,那些難得一見、堪稱殊榮的標簽也隨即貼在了節目的名字上,這是對節目制作者的褒揚,也是對當下收視環境的批判。
不可否認,《見字如面》《朗讀者》的成功,是多種因素交疊之后產生的聚光:既有依然需要明星名人的光環效應,也有相對克制、不以煽情爆料為看點的制作理念;既有對人生價值、人生情感的挖掘,也有對紙上文字的重塑和重新演繹。
這些成功的因素也再一次證明文學不朽,文字不朽。無論穿越怎樣的時間空間,無論歷經怎樣的社會變遷,那些或久遠、或晚近的文字還是會和心靈很近,滋潤人心,溫暖生命。
然而,觀賞追光下的電視讀書節目,贊譽其為清流的同時,至少還有幾個需要強調的背景。
一是清流也未能免俗。
真人秀節目大行其道,各類綜藝花活輪番上演,觀眾已經審美疲勞,厭倦之情溢于言表。所謂綜藝清流正是相對于這些“濁流”而言的。
在一圈低級趣味、過度娛樂化甚至低估觀眾智商、大量抄襲復制的綜藝節目的反襯下,傳遞日漸缺失的溫情和責任感的電視讀書節目自然鶴立雞群,贏得了觀眾的認可。
不過,清流也未能免俗,名人依然是看點,深廣的舞臺、絢爛的燈光依然不可或缺。
二是電視讀書對閱讀的重啟,究竟有多大的作用。
顯而易見,《見字如面》《朗讀者》這種節目的核心內容,是傳統電視讀書節目為適應時代需求的嬗變,是對讀書的重啟,是一種文字在其他平臺上的再生。
可是,正如現代媒介批判經典《娛樂至死》一書的作者尼爾·波茲曼所說,影像要求造成視覺沖擊,要求有更多的畫面。或者說,電視這種媒介的天然屬性,本身就很難給人以完整的理性思考,只能是一種碎片化的,感官沖擊強烈的敘事。
比如,《見字如面》也好,《朗讀者》也罷,都在——讀,這種讀,是有聲音的讀,是有情感的讀,也是有選擇的讀,選擇語速、選擇重音、選擇聲調,等等。這是節目的亮點,可能也是和正常讀書最大的不同。
比如,電視節目節奏的推進是線性的,而讀書則是可以跳躍的,甚至是可以停駐的、反復的、回旋的。比如讀信,我不知道怎樣的聲音可以讀出“意映卿卿如晤”,怎樣的心情才能讀出“少卿足下”,我不知道“醒來覺得甚是愛你”應該怎么表達,“我的良心就是你”應該怎么尋找重音。可是我知道,在閱讀這些文字的時候,每個人的體驗可能都不一樣。
如果把電視和讀書比作兩個人,那么,電視讀書節目就是電視在親吻讀書。只是,如錢鐘書先生所說:這吻的分量很輕,范圍很小,只仿佛清朝官場端茶送客時,把嘴唇抹一抹茶碗邊,或者從前西洋法庭見證人宣誓時,把嘴唇碰一碰《圣經》,至多像那些信女們吻西藏活佛或羅馬教皇的大腳指,一種敬而遠之的親近。
所以,像一些樂觀者預計得那樣,指望一兩個電視節目來激發起國民的閱讀風潮,改變目前的閱讀現狀,拯救日漸稀薄的讀書,實在是一種天真的樂觀。閱讀的幾乎帶有宿命的衰落,遠非一時一事所能改變。
再者,讀書被現代媒介裹挾的固然是走在時代潮流中的尷尬,但媒介的弊端卻不是影響國民閱讀水平的唯一因素,甚至不是最重要的因素。
談到中國令人尷尬的國民閱讀現狀,有一組被經常引用的數據:中國年人均讀書4.58本,和韓國的11本、法國的20本、日本的40本相比,相距甚遠。
這些國家,按照我們通常的理解,都屬于發達國家了,其國內的媒體不可謂不發達,其市場化、娛樂化的傾向,相比于國內來,不說高到哪里去,至少也不會低。實際上,國內的許多娛樂性綜藝節目正是借鑒自這些發達國家的文娛市場。
但是,為何他們在一種高度發達的大眾傳媒生態中,仍然能保持高水平的國民閱讀狀態。
這里有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,中國古語說倉廩實知禮節,同時,從現代人類世界的國民閱讀經驗看來,也可以說一個,倉廩實而知詩書。良好的國民閱讀習慣固然跟文化心理、公共文化服務有關,但另一個更具決定性的因素卻是人。
閱讀是需要時間和閑暇的,若一國民眾還處在一種大范圍的疲于奔命狀態,為基本的物質條件和保障殫精竭慮,要求他們多花些時間讀書,終究顯得強人所難。反過來,那些表現出很高國民閱讀水平的國家,無不是經濟條件較好、財富分配較佳的地方。人的生存境況與國民閱讀之間,雖說不上嚴格的充分必要關系,但至少也是非常強的因果關系。
電視讀書節目于國民閱讀習慣的塑造固然有益,但根本之策仍是在電視之外,在宣教之外。欲解讀書之愁,需解人民之困。